你说,你不愿意主动删除或隐藏什么东西。
于是借此我窥视到好多与我相距甚远的时光,譬如你的动态里有那么自由掠过的诗句,收藏夹中明目张胆又单薄无依的喜欢,三年前被压在箱底久久不再增加的短讯都叫我翻过一遍;那时你还喜欢用简陋单纯的颜文字。我每每问起,你都说自己从不会想着有意删掉或者隐藏。只是那时我没想着笑你的黑历史,我想如果我能为你留下些什么,是不是它也会恒久地存活在你的一个角落里?
会记起六年前还没读高一时的那个暑假做过几篇阅读,从《知事下乡》开始,到《斗草》结束。到后来我还是只记得那篇斗草,以及一年半之前二月,我在微博写的自己心中端午娄江边的阿埭,“我不能说永远爱你,可其实我永远记得你。”
我承认记得是一场漫长的诅咒。一旦产生了被记得的愿望,就昭示着人终于要把自己或长或短地委身于一场凶多吉少的感情。从我的iPad登录了你的站点新建文档开始,我就同样下了注:侥幸地赌你不会把我的日记塞进回收站,赌你与站点一样地遗留关于我的记忆,像一个连雨绵绵永远潮湿的季节。
校园热血漫画的主角总是被困在夏天。石神的法术下永远不会结束的暑假,棒球场上每一寸“最后的夏天”的阳光,浴衣、花火、毕业照、修学旅行。
往前想去,就仿佛我的夏天只有十七岁的夏令营是自由身。十八岁是高考,十九岁是空调坏掉的自习室,以及早晨八点的二号线与一号线;我被困在中间,每一次考试都如同答题卡上发抖的作文标题,每一样红色的物品都让人想到一号线。通向你的家的路线,触目的暗红色肃穆得像一张假笑扭曲的脸、蔓延到整座城市,直到我如夏天一样再留不住。接着说下去的二十岁对我而言是一场空白,只是二十一岁时如同四年前的高速公路,我乘着一趟飞机越过了并不算宽的海。
为期八天,和十七岁的夏令营一起烫一道疤,温度和痛感都飘忽。
上飞机的前一夜本准备十点钟就睡下,但到底是辗转难眠。头顶的台灯开着,背包里的身份证和护照检查了好多遍,枕头旁边叠着一沓衣服,衣服上堆着刚从快递站接回来的海魔玩偶。定的五个闹钟终于还是没派上用场,四点钟爬起来敲开楼管的窗户,直奔东门而去。
天没亮透。咬着售货柜里买来的面包走在学14楼北边,心里还在想东想西。第一次在清晨逛学校也是在某个暑假通了宵,那时对学校周遭的路还不熟,凌晨两点误打误撞骑车到西海,三四点去便利蜂买巧克力和牛奶,五点钟又去五道口看朝霞。那时候我还会为此写两首诗呢,你也还会夸我灵气又炫烈。也许现在我们还做得到吗?
其实我们一定都已经注意到了;你太久没有写过诗了,我也是。你再没有深夜里的长篇大论和三张明信片都挤不下的话,时常语塞说不出心中的想法,或许也懒得再产生什么想法。而我又何尝不像你,若不是桃陪我看漫画时再三鼓励,我连打字都焦虑得手抖,哪里敢像从前一样经营自己用稿纸铺成的天地?你看,我们都要承认,我们对文字与情绪再不如那年春夏一样敏感,如今我能做到的只是小孩子一样隔三差五翻翻聊天记录,在某种飘渺的缅怀之中神游。我们分明被困在那一张日历里不断落灰,却又一边被时间一页页撕扯,没法停留,只能回头。
时间来到凌晨四点四十一分,预定的网约车司机再次没起来床。慌慌张张叫了一辆新车,虽说一路红灯,好在师傅开得很稳,准时将我送到了高铁站门口。到天津的高铁上当然困得七荤八素,一夜没睡也躺得人腰酸腿痛;不过见你在高铁上睡回笼觉的模样,我想象着一人一猫睡过站双双误了飞机的惨状,自是一身冷汗,也就清醒多了。
自天津乘地铁到机场路上,电视屏里扫过一张广告,内容是写着“大好河山”的牌匾。但牌匾是从右往左写,于是见到广告的第一眼时先在心中认认真真读道:“山河好大。”
飞机晚点,你去咖啡店买了三明治来。我突然迷茫,曾经一个人去云南玩时太早到了机场,吃不上晚饭,故买了麦当劳随心配潦草解决。后来你说机场内不宜用餐,溢价严重,我还纠结了许久,如同在旅店误拆了付费毛巾,自觉羞愧难当。只是见到你偶尔在无关紧要之处消费的样子,我一时不知该感到奇妙的平衡还是难言的不安。也许就是因为想起此事,才在飞机晚点的两个小时里睡觉梦到机场的工作人员大喊:“有麦香鸡了,有麦香鸡了!”正心说麦香鸡做好了关我什么事,你就将我叫醒——原来喊的是“准备登机了,准备登机了”。
飞机上的我有三种形态。一种睡得七荤八素,一种无聊到念宣传单上的每一个平假名,最后一种是睁大眼睛反复念叨“我是猫坚强,我不晕机”。维持着第三种形态直到飞机落地,我向窗外看去,一水的假名;令人像逃学来游乐园的孩子,脚步都变得虚浮,恍惚就分不清自己会不会再一眨眼便梦醒回到闹铃响起的清晨。
电车晃悠悠地向市区开,拿多邻国和墨墨背单词打发一会时间;偶尔望向窗外,惊觉这里的饱和度好高,看半天风景都不会无聊。旅店在秋叶原附近,稍稍安顿下来后天色已晚,一人一猫奔向秋叶原觅食,跟着上班族进了一家日式拉面店;日本的拉面意外地蛮好吃,没有国内的日式拉面味道浓重。还记得从前是在博多一幸舍,和基友一道,也和沁杉一起去过一次。两人都对豚骨拉面赞不绝口连汤都要喝光,留下我屏住呼吸吃得满脸决绝。后来这两人也是各有各的生活,越来越少与他们聚在一块。随着和两位学长渐渐断联,大约我也与高中的时代慢慢划清了界限。像十七岁夏日的短短四天,我只感谢它们梦一样地托起我的整个高三,现在却再也没有理由怀念。
九点多的样子,秋叶原的店铺就关了大半;只剩下游戏机厅与赌博店还开着,里边也是大同小异的娃娃机与游戏机。潦草地转过两圈,第一日的行程也就这样在几次空间的跳跃里收了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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